Lise也是宿舍住同一區的樓友。我第一眼看到她覺得她好漂亮,就像漫畫裡走出來的人;精巧的五官、高挺的鼻樑、完美的眼型、捲翹的睫毛...。我問過她是不是有俄羅斯血統,果然她祖父是從俄羅斯來法國打拼的,後來就留在法國了。
我剛住進宿舍的某一天,廚房門口有個沒公德心的人丟了一包垃圾在那。我的房間剛好在廚房隔壁,她就來敲我房間門,問我是不是我放的。
我:『不是我。我昨天回來時就看到那包垃圾被丟在那了。』
我們那一區的走廊連續幾天有人亂丟垃圾。那一區10個房間,我們都在猜到底是誰。打掃宿舍的Madame看到公共區域髒亂會心情不好,就會貼字條要我們注意清潔。
我:『雖然不是我,但我可以把垃圾拿出去丟。這再不丟會臭。但這要丟在哪個顏色垃圾桶呢?』
從廚房窗戶往外看,可以看到宿舍垃圾桶。她跟我一起帶窗戶旁,指給我看。
L:『雜物丟到棕色垃圾桶。』
我:『那黃色、綠色、藍色是丟甚麼的?』
L:『那是回收的。』
我指著那包垃圾,說:『這包垃圾好像有食物,也可以丟棕色嗎?』
L:『可以。棕色就是丟回收以外的東西。』
後來我們在公用廚房遇到,都會閒聊一下。她的家在Nancy以北約60公里的Metz(梅茲)。她20歲,目前準備concour(高等學校入學考)中。男朋友21歲,來自Carcassonne(卡卡松),目前在Chambéry(尚貝里)從事聲音工程的工作(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聲音工程的工作做甚麼)。我後來都叫她男朋友卡卡松男孩。
※註:法國高等學制分為大學系統跟grande ecole(高等學校)。一般大學只要有高中畢業會考(le bac)成績就可以去念了。據我法國朋友說一般大學生在法國風評普遍不好(除非是念醫學院或是頂尖的大學像巴黎索邦),因為容易進去容易出來,所以畢業後就業也不容易。Christelle念大學藝術史系,研究所才轉去念建築學院。她說她剛念建築學院時,教授羞辱了她一下,跟她說:『妳是從大學系統過來的?』(言下之意就是看輕她之前的學歷,而且不相信她能勝任建築學院的課業。)所以為了加強自己競爭力,有些大學生會參加concour,轉念grande ecole,以免畢業即失業。但concour非常競爭。據Lise說她要考的文學領域,數千人只取不過50人。
我原本以為像她那麼漂亮的女生,應該很冰山吧。後來多跟她講話後,發現她其實很熱心、真誠、善良。而且她真的有很多話題可以聊,無所不聊(有一次我們聊天的話題是她朋友外遇的事。),每次跟她一開始講話,大概會持續30分鐘以上。要是我有時候很累想休息,看到她都不太敢跟她開啟話題,因為她一講真的會停不下來。同時她也是一位搞笑美女,講話時會搭配許多不該出現在美女臉上的趣味表情以及令人想大笑的肢體動作。
我們常在廚房聊天,或是約好一起在廚房吃晚餐。我們常講的話題是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家人的事、她跟卡卡松男孩的事、法國的事、台灣的事、別人的八卦...反正就是甚麼都講。
11月底她做了一道叫『Truffade』的菜給我吃,還教我怎麼調法式沙拉醬。Truffade是源自法國中央山區的料理,主要材料是馬鈴薯和產於法國Cantal(法國的一個行政區,位於中央山區的南端)的tomme(一種起司),非常適合冬天吃,因為冬天很冷,法國人需要馬鈴薯和起司補充熱量。
Lise做Truffade(我竟然只有三張她的照片,其中兩張不是正面,唯一一張正面把她拍醜了...)
這就是Truffade!冬天一定要吃它來補充熱量!
她常跟我說她在學校學了什麼,其中最讓我感興趣的就是哲學課。在法國哲學是每個學生上中學開始就一定要上的課,她要參加的concour,哲學也是考試的科目之一,因此學校每週固定有哲學課。哲學課的內容非常高深莫測,她說有時連她都不了解老師到底在講什麼。某天她說當天上哲學課時,哲學老師拿著一支筆,以一副高傲的模樣,舉起筆問台下的學生:『這是一支筆嗎?』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老師要問甚麼。後來有個學生硬著頭皮說:『女士,是的,這是一支筆。』接下來老師抽起筆蓋,一手拿筆,另一手拿筆蓋,問:『那這是一支筆還是兩支筆呢?』台下學生還是一頭霧水。我聽完也不知道哲學老師問這些問題的目的,就問Lise:『那老師想表達的是甚麼?』Lise說那堂課探討的是主體與附屬的從屬關係,她稍微跟我說明了一下,但我聽完後還是不了解甚麼叫主體與附屬的從屬關係。(因為我法文程度沒有很好,可能有理解錯誤的地方,有哲學高手,歡迎指正。)其他的哲學主題還有幻象與真實的關係,erreur與faute的差異(二個字翻譯成中文都是『錯誤』的意思)...等。我忽然想到我們國文課也有上過哲學:莊子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就跟Lise說那個典故。她聽完後說他們也有探討過類似的主題。
他們史地學習的內容也跟台灣很不一樣。Lise說有次地理課的主題是『疆界』,我心裡想疆界就疆界,有甚麼好探討的。但經過我一位擔任史地老師的法國朋友Olivier說明,才了解這的確是可以深究的。據他說疆界在法國地理是一個很重要基本的主題。有很多種疆界:國家政治疆界、商業貿易疆界(例如歐元區、東協、北美自由貿易區...)、南北韓之間的疆界...等等。疆界有時是重疊的,有時卻不一樣(比方說,歐盟不等於歐元區)。疆界代表的意義、各種疆界之間的關係都是很值得探討的。有一天Lise考歷史,她說那天她抽到的題目是『大戰時法國士兵在壕溝中的生活』(我忘了是一次大戰還是二次大戰)。她有20分鐘準備,接下來就要跟老師就這個主題進行說明與問答。
有次我們聊到法國的社會問題:種族歧視。法國有許多外國人,部分是合法移民,其他則是非法。很多法國人認為外國人佔用他們社福資源,他們對黑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或回教徒尤其不滿,因為許多法國人的刻板印象認為黑人是犯罪份子、阿拉伯人跟土耳其人是偷懶不工作不繳稅的人或是小偷搶匪、回教徒是恐怖份子。右派政黨則是主張要縮減移民申請數量及移民社會福利。甚至有右派人士在電視上公開主張要把外國人裝到一艘船上,然後在船上挖個洞把外國人淹死(在台灣就算我們再不喜歡某個國家的人,頂多也只是要他們滾回去,應該還不至於公開說要殺了他們。法國的種族歧視可以另開一篇來說。)
我:『Lise,為什麼很多法國人討厭外國人。法國種族歧視真的很嚴重嗎?』
L:『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妳知道法國有左派跟右派嗎?』
我:『嗯。左派共主是François Hollande,也是現在的總統;右派是Nicolas Sarkozy。』
L:『那妳知道左派跟右派的差異嗎?』
我:『左派重視社會福利,右派是資本主義...是這樣嗎?』
L:『嗯...應該這麼說,在一些歐洲國家右派是民族國家主義。希特勒也是極右份子,他的主張就是要建立一個純種亞利安民族國家。法國極右派前領袖曾經公開說過二次大戰時,毒氣室根本不存在,集中營不是甚麼嚴重的事。』
我:『為什麼他會那麼說呢?』
L:『因為在法國極右派主張要把所有外國人趕走,這跟希特勒純種民族的概念是一樣的。右派的人說回教徒很危險。在路上你應該也看到許多回教徒,但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們哪裡危險。我認識許多外國朋友及回教徒朋友,大部分的人都是很善良的。其實許多法國人對他們的看法真的只是刻板印象,不是正確的。妳對法國人的印象有沒有刻板印象?』
我:『有啊。在我來之前我覺得法國人不愛乾淨、自傲、冷漠。』
L:『那妳現在覺得呢?』
我:『不全然是這樣。』
L:『這就對了。但許多人卻一直以為自己的刻板印象是正確的,忽略了事實的真相。』
我原本以為她也會跟我說外國人的壞話,因為許多法國人毫不掩飾自己對外國人(尤其是阿拉伯人與土耳其人)的不滿。我2012年10月底在Colmar(柯瑪)時,接待我的沙發主人是一位年輕的法國女性。有一天我們有以下對話。
A(沙發主人):『妳明天要去哪裡?』
我:『我想去Mulhouse(位於柯瑪南方的城市)。』
A:『妳最好不要去那裡。那裡很髒亂,也不安全。』
我:『啊,真的嗎?我的導覽書推薦可以去Mulhouse...。那裡為什麼不安全?』
A:『因為那裡有很多土耳其人,他們把那個城市弄得很糟...妳知道嗎,其實我有種族歧視。』
我聽了嚇一跳,在法國我是個外國人,沒想到有個法國人當著我的面跟我說她有種族歧視。
她發現我有點嚇到,趕緊說:『不是針對妳。主要是針對阿拉伯人、土耳其人跟回教徒。』
我:『為甚麼呢?』
A:『妳應該知道法國有非常好的社會福利系統,他們想盡辦法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占用法國的社會福利。我們有正常工作,繳了許多稅支撐國家社會福利體系,但這些懶惰的人,不工作不繳稅整天無所事事,還可以享受我們的社會福利,領失業救濟金,這對有繳稅的人太不公平了。華人至少還會工作繳稅,所以我們不討厭華人。』
我:『那為什麼政府不管制移民呢?』
A:『天曉得!現在我們的政府敞開大門,對那些人說歡迎你們來法國!』
※註:目前法國總統François Hollande是左派,左派主張社會福利與寬鬆的移民政策。
我原本以為種族歧視是年紀比較大的人才會有的觀念,我的沙發主人是一位年輕的法國女性,當她跟我這麼說,我很驚訝。她跟我說很多法國人都跟她有一樣的想法,這點後來在我認識的部分法國人身上得到印證。
因此當Lise跟我說到種族歧視時,我本來以為她會說她也這麼覺得。但她很詳細地跟我解釋了這件事的背景以及她的觀點,讓我有點佩服她,雖然她才20歲,但是她並不會逃避探討嚴肅的社會問題,也不會人云亦云,有自己的見解,並且能很清楚地說明自己的看法。想當初我20歲時,整天只想著要買衣服買化妝品,也沒有自己的價值觀及思辨能力,實在是很慚愧啊...。
結果,原本想寫一些Lise搞笑的事,但隨著文章越寫越嚴肅,一時卻想不起她的搞笑事蹟了。算了,下次想到再補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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